虎牙恒星

没有心

逸鑫 / 戒糖

宋玉:


1.


第一次见林说是在福利院,敖三在接待室里喝茶,透过窗户看,走廊里几个脏兮兮的小鬼聚在一起玩,林说坐在中间,白得晃眼,脸颊有伤痕,贴了一个小小的创可贴,像颗星星,又明亮,像海面倒映的波光粼粼的星星。


旁边人正在讲,会从接受捐助的小孩里选一个给敖先生写感谢信,每个月都写,敖三不在意这个,只说不用为难他们,随便写写就可以了。


结果收到信的时候,他刚拆开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情唬住了,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,还附了三张照片,都是笑得眉眼弯弯,小狐狸似的,其中一张脸上还贴着创可贴,落款亲亲热热写着:您的小孩,林说。


林说写信时并不知道面对的是什么人,福利院的阿姨说你就当是你失散的家人。于是林说假装对方是妈妈,在信里巨细无遗讲了自己近况,还撒娇问,你可以带我回家吗。


写完意犹未尽,又夹了照片进去。林说大概知道自己好看,毕竟福利院的大家都喜欢亲他脸蛋,合照时总站在正中央,这是他能想到换取成年人青睐的唯一筹码。


敖三读完信,心想这小孩脑壳有毛病吧。


然而第二天工作的时候,敖三眼前老是出现那颗闪亮的星星。


林说还只是个初中生,无忧无虑,笑起来灿烂剔透,但敖三还是一眼看出来他那双狐狸眼的潜力。


敖三问助理:“下周六我有安排吗?”


助理说:“没有啊。”


敖三十分理性,并非特地去看林说。


林说接到消息之后兴奋得一晚上晕晕乎乎飘飘渺渺,他不知道自己没睡着还是一直在美梦里。


第二天起床洗漱完,林说一颗心像小兔子一样扑通乱跳,穿过走廊,推开门,被阿姨领着说,快跟敖先生打招呼。


于是敖三看到小林说的脸蛋拘谨地垮掉,像一朵刚试探着展开花瓣的玉兰迅速合拢,敖三甚至怀疑他下一刻就要说着“打扰了”后退出接待室。


林说怯怯地看他,原来是个男的啊,从小大人们就教育小朋友,陌生的成年男性都很危险,怎么这时候要他去亲近啦。


敖三朝他招手,很温和地说:“小朋友,过来。”


林说犹豫着,勇气刚鼓到一半,敖三又说:“不过来算了,我走了,你跟别人回家吧。”


林说立马跳过来,抱住敖三胳膊,紧张极了,眼睛忽闪忽闪,一脸渴望地看着敖三:“您真的……会带我回家吗?”


敖三说:“你乖的话我就带你回去。”


林说骄傲了:“我特别乖,我是这里最乖的小孩。”


敖三是个言出必行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,多年以后他时常回想这一幕,感叹自己真是,在林说面前非常好骗。


“我领走你,你就是我儿子了,你愿意吗?”


林说的情感和理智斗争了几秒,最终毅然决然点头。


敖三向他示好:“既然你是我儿子,那得跟我姓敖,你改名吧,敖说。”


敖说,我的天哪,太难听了,林说已经在幻想他从此悲惨的后半生,上课时老师叫敖说同学来回答一下,全班同学笑到屋顶塌掉。结婚时司仪问敖说先生你愿意吗,新娘笑到从教堂甩出去。甚至葬礼的时候牧师一脸哀痛说悼念敖说先生,他是个好人,周围人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挡住拼命上扬的嘴角。


林说嘴角向下的样子很可怜,初中生遭遇人生最大危机,眉毛撇成八字:“不,不了吧,江那边李姓算命先生说我五行缺木,不能改。”


敖三兴致勃勃:“叫敖木也行,敖林,敖森,敖柶——”


敖三得了趣味,威胁他新儿子:“你以后要是不听话,我就给你改名。”


林说离当场哭出来就差那么一点,委屈巴巴,不敢反驳。


自打家里有了个宝贝儿子,敖三整个人百炼钢化绕指柔。比如说冷雨夜里气氛萧索,一车人绷紧神经,敖三突然煞有介事叫停车。


小弟问他:“三爷,怎么了?”


敖三说:“等会儿,我给儿子买罐彩虹糖。”


于是三爷宠儿子宠到昏头的名声慢慢传开,至于这么大个儿子哪儿来的,江湖传说一个比一个离奇。


其实别说林说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崽儿了,就是敖三拖只孔雀过来,放话说自己生的,道上兄弟也信,还要跟着讲,我们三爷就是这么花枝招展。


2.


林说长得漂亮,漂亮小孩都不省心,早熟,敖三担心他祸害小姑娘,做好被小姑娘家长问罪的心理准备了。没想到小姑娘没有,倒是班主任成天训话。


老师本来都想好了,等敖三一进来就问他,你怎么把儿子教成了这个批样,结果敖三进来,比林说还批。虽说上梁不正和下梁歪互为不充分不必要条件,谁也推导不出谁,但敖三和林说这种属于正态分布的极端。


老师只好照着林说写的家庭信息寒暄:“你就是林说的父亲,林三先生吧?”


敖三微妙地看了一眼林说,林说转过头聚精会神看墙上的富兰克林语录。


老师重新考虑措辞,敖三要是掏出张支票甩桌子上说我给你们学校捐栋楼,那就是虎父无犬子,他要是光跟老师呱唧嘴,那就是重庆素质教育完球了。


林说每次犯错都匪夷所思特有创意,他把尖叫鸡绑到教室风扇上头,转起来尖叫四起,哀转久绝凄婉动听,根据风扇档位不同发出不同频率的尖叫组曲,学生都笑作一团手脚发软,叫声混着笑声,严重影响上课效率,可以说是本月最大的教学事故。


而且重庆正是炎炎夏日,要上课就不能开风扇,要风扇就不能上课,一下午那只风扇都没开,辖区内的同学们联合起来霸凌了始作俑者林说。


直到回了家林说还在为自己辩解:“我已经受到惩罚了,你看我差点热死在教室,我真的再也不敢了。”


敖三不表态,林说就黏着敖三转,扑进敖三怀里,双手合十检讨:“对不起嘛,我发誓不会再做这种事了。”


敖三当然不信,顺手拿起那只饱受折磨的鸡,上面还贴着一张渡边麻友的照片,他不由发问:“渡边麻友惹你了?”


林说镇定解释“没有没有,这是福利院的黄阿姨给我贴的,我们都喜欢她,真的,我小学毕业的时候梦想还是当少女偶像呢。”


敖三顺口问:“那后来怎么没当?”


林说一时嘴快:“因为我是男的啊,你也傻逼吗。”


敖三沉默了两秒,使劲儿揉他脑袋:“我怎么就带了你回来,没带个乖巧懂事的。”


林说问他:“你是喜欢活蹦乱跳可可爱爱元气满满的林说,还是乖巧懂事小心谨慎的陌生人?”


敖三难得有理智和情感统一的时候:“陌生人。”


林说拿起手机:“好,我马上给胡真打电话。”


“谁?干嘛?”


“我同学,可乖了,叫他来给你当儿子。”


“……”


敖三要抢手机,林说在他怀里扭来扭去躲避,大腿撞到他腰侧一个硬件,好奇地转移话题:“这什么啊?”


敖三顶着他腿说:“你想看自己看。”


林说于是趴下去掀开衣角看了一眼,神采飞扬的脸蛋从胶原状态变为凝固,然后维持着僵硬的笑容把衣服合上,端端正正从敖三身上下来,转身就走。


敖三一把给他拉回来:“怎么,你不是想看?”


林说惨兮兮苦着脸:“哇,我不就跟你开开玩笑,你怎么还拿枪了,没劲。你想让谁当儿子就让谁当,人口老龄化社会支持多生,现在开放二胎了,想再要一个也别崩我啊。”


敖三说:“行了,我明天给十八中献点爱心,叫他们赶紧把空调装上,我崽儿长这么白净不是方便他们当包子蒸的。”


林说立马兴高采烈扑进他怀里,在他脸上响亮地吧唧一口:“谢谢爸爸。”


敖三不为所动,冷冷地说:“小混球没良心,高兴了叫我爸爸,不高兴了叫我傻逼。”


“哪有!”


林说眨着眼睛,眼里烟波透亮,撒娇耍赖也可爱动人,是少年的特权。


3.


林说经常跑去敖三公司玩,上下员工都认识他了。


小时候刚开始跟着敖三,还有人逗他玩,问他知不知道敖三是做什么的,是黑是白。


林说坐在桌子上抱着糖罐胡扯:“我当然知道啦,不管是黑是白,从三爷手底下过去就是白的。”


逞能的样子跟敖三不遑多让。


敖三的办公室够大,林说挤到他旁边翻翻文件,看看合同,端着专业人士的架子点评:“这里怎么没写满呢,不对称,影响观感,这人几何素养不行。”


敖三捂住他眼睛说:“现在你面前有四个文件夹,你抓到哪个,我就跟哪家合作。”


林说伸手去摸,嘴上还在说:“不好吧,这么烽火戏诸侯的事,人家都是被美女祸了国,你叫儿子坑了,说出去多容易误会啊。”


他眼睛被蒙着,唇红齿白伶牙俐齿,敖三掐一把他脸蛋,又嫩又水灵,张牙舞爪吐舌头的样子像只唬人的小猫。


敖三在心里给自己一个光荣的头衔,驯猫高手。


林说玩够了,窝在敖三旁边睡了一觉,等到天光渐暗的时候,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,炸着毛茫然睁开眼,抓住身上披的外套揉眼睛。


敖三正跟对面的人说话,随便呼了一把林说头毛,没理他。


对面细声细气,温柔甜美,林说支棱着耳朵迷蒙了好一会儿,才看清是个漂亮姐姐。


林说听不懂他们在聊什么,偷偷摸摸踢了踢敖三脚踝,挠一挠敖三手背,敖三还是没理他。


漂亮姐姐抽空朝林说笑,林说沮丧地想,发型刚睡乱,脸上说不定还有睡出的印子和口水痕,对着姐姐笑不出来,表情一定很奇怪,哇,输了。


林说鼓着嘴低头,脚丫顺着敖三小腿慢慢蹭,一点一点亲昵地蹭上来,敖三面不改色,在桌底伸手抓他,被他两只手缠住。


眼看敖三脸色越来越紧绷,林说轻轻巧巧蹭到他腿间,踩上去轻拢慢捻抹复挑,直到敖三咳嗽几声,对漂亮姐姐说就到这里吧,后面的等做完再谈。


等办公室门刚关上,林说立马跳起来逃跑,敖三眼疾手快把他逮回来,摁在桌子上,一边说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一边抄个称手的家伙准备家暴。


林说大喊一声:“别别……哎呀好疼!”


敖三说:“老子还没打呢。”


林说翻过身,捂着嘴哼唧:“真的好疼,呜……我牙疼!”


敖三撑开他嘴一看,牙龈红肿,两颗蛀牙威风凛凛。


“我不拔牙,我绝对不拔牙。”


林说抱着一桶冰淇淋吃来镇痛,挥舞勺子反复表示决心。


敖三刚带他看完医生,哄着他:“别吃太多,那是甜的。拔不拔改天再说,我今晚有事出去,你乖乖在家。”


林说不开心了:“干嘛,早上还烽火戏诸侯,现在就不管我死活,有了蛀牙你就要解除领养关系吗,你好吹毛求疵。”


“你又想什么。”


“那你是不是要跟那个漂亮姐姐一起。”


敖三对着镜子理衣领,回答说:“是啊。”


林说目视前方,情绪低落:“哦,你去吧,我留在家里唱歌。”


敖三问他:“唱什么歌?”


林说叹口气,凄凄惶惶唱:“一步一步,心跳不息,是否愿意,当然愿意,充满危险的游戏—— ”


敖三皱起眉头教育他:“别唱这么不吉利的歌。”


林说含着一大口冰顶嘴:“跟歌有关系吗,该发生的总要发生。”


敖三又被他梗住了,缓了缓说:“你拔牙这件事也总要发生的。”


林说拔牙这件事称得上惊天动地,敖三亲自把他抱进去,好不容易哄到情绪稳定,医生进来了,开始拿工具。


林说一骨碌爬起来,手指颤抖着比划:“那是什么,麻醉针吗,为什么这——么长?”


敖三把他压下去:“没事没事,打进去就没感觉了。”


林说又爬起来,瞪着水汪汪的眼睛:“哇为什么还要小锤子,医生,你要干嘛?”


敖三又把他压下去:“别怕别怕,打了麻醉什么感觉都没。”


等医生关门的时候,林说整个人惊恐地蹦起来:“啊啊啊你拿锯子干什么救命啊唔唔呃啊——”


然后他嘴就被固定住了。


等拔完两颗牙,林说已经从撕心裂肺累成低频节能,呜呜咽咽淌着眼泪,无比虚弱。


敖三以前十分讨厌小孩哭,现在他宝贝哭傻了,反而一颗心跟气球漏气似的到处乱窜,软声软语哄:“不疼了啊,别哭别哭,捱过这两天就带你吃好吃的。”


林说歇了口气,泪珠明晃晃划过脸蛋,闭着眼睛悲怆大哭:“我再也不能吃糖了,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,哇——”


周围谁都看得出来分明是恃宠而骄,娇气任性,不曾想敖三愿者上钩什么锅配什么盖,心疼地安慰了好半天。


敖三跟抱小孩似的,虽然林说在他心里确实是小孩,把林说抱上车。林说泪珠圆滚滚不停地掉,眼圈红红,腮帮子肿起一块,又俏又可怜。


他靠在敖三肩膀上,抽泣着小声说:“我想吃糖。”


敖三谨遵医嘱:“不可以,今天不可以。”


林说眼睛里又漫上来一层水雾,软软地哀求:“可是,我想要一点甜。”


敖三做惯了杀伐决断的事,突然有人跟他要糖,一时手足无措,紧张到口干舌燥,狼狈地伸出手又收回来。


林说抱住他脖子,轻轻问:“好不好?”


敖三嗅到他脖颈间香甜的气味,越在意越馥郁,缭绕心头,提醒他在劫难逃。


敖三凑近这个要命的小孩,轻轻在他唇上落了一个吻。


4.


敖三刚带林说回家的时候,林说还是个长得像女孩的小男孩,在同龄人里明艳得出类拔萃,哪知道他有个漂亮的外表顽劣的灵魂。


如今林说做什么敖三都不会惊讶了,但也不代表完全纵容他。


“你在我这儿干嘛,回自己房间睡觉。”


敖三一边说一边脑壳疼。


林说头发湿漉漉,刚洗完澡嫩生生的,装可怜:“我一个人不敢睡。”


敖三也不客气:“你有什么不敢的,方圆百里,恶鬼见了你都要绕道。”


林说扯他袖子:“你真的要赶我走吗?”


敖三坚定地点头。


林说拿起床头的手机:“好,那我现在就给林东阳打电话。”


“林东阳是谁,叫他干嘛?”


“是我同学,膀大腰圆拳头比我脑袋大,一拳能打爆八个我。”


敖三一声冷哼:“别鬼扯了,就你那些同学,看着人高马大的,其实九个捆一起都未必打得过你一个……你叫他干嘛?”


林说虎着小脸从容回答:“来强奸我。”


敖三:……


敖三勃然大怒:“你他妈跟谁学的?”


“跟你!”


林说大喊:“明明是你带坏了我,现在又不负责了,是你比较过分!”


“我……”林说撇着嘴,不甘心似的,慢慢说,“我喜欢你。”


敖三多次祈祷林说不要说出这句话,但这个小祖宗从来不让他好过。


短暂的沉默之后,敖三只好拿出早就在心里滚了一千遍的说辞:“你现在还小,我希望等你长大,经历过更精彩的人生,再来说你喜欢我。”


林说压下“你真的是敖三吗为什么这么哲学”,先说一句:“我已经很精彩了。”


“不是斗鸡走狗这种精彩!”敖三一想起林说的战绩就头大,“等你有了辨别喜欢和其他情感的能力,再来说喜欢。”


敖三看向他的眼神温柔又怀着期许,对自己的小孩总是患得患失,希望他过瘾,希望他平安,希望他绮丽,希望他永远不被辜负。所以喜欢变得举步维艰,自相矛盾。


“我没有不喜欢你。等你更成熟的时候,我们可以做出更可靠的决定,而不是现在匆忙在一起。”


敖三最后做了总结陈词,他努力让自己拒绝得坚定一点。


“好吧。”


“但我还是要跟你睡。”林说整个人投进敖三怀里,少年人身形纤细,柔软甜蜜,“你要直面你的欲望,做到不为所动,然后才有资格教育我。”


敖三揽住他纤瘦腰身,心想鬼才能做得到。


哪有这种玫瑰,主动跳到人手里,说你应该拥有我。
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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